昭髦（四）
司马昭此言一出，群臣千呼百应，也不顾我是否有异议，底下兀自议论了起来。
而我，难得积攒了一年多来的皇帝威严，瞬间散的一干二净，无精打采坐在司马昭身边，气势上又矮了他一寸。
我虽不看他，余光也不愿瞥过去，但我知晓，他一直在试探我的反应。
半晌，在众大臣的纷纷扰扰中，他忽然低声问道，“陛下何故不言？”
“迎娶皇后之事，事关国体，兹事体大，大将军骤然提出此事，朕甚是惶恐。”
我没骗他，此时我心里的确慌乱的紧。
毕竟，从我被强制坐上皇位那一刻起，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利全部被剥夺，我只能被迫顺应司马兄弟，迎亲娶妻早就被我抛却脑后，甚至，我已经默认了自己未来的妻子是由司马昭为我挑选，不必告知群臣与我。
再者……
我头垂的更低了些，脸上露出一丝愧色，大魏朝堂，君不君，臣不臣的，朝纲混乱，礼仪崩坏，他又何必再拉一个可怜人入这趟浑水呢。
这话定是不能讲给司马昭听，至于拥护我的臣公，他们想必也只能无奈道一句，
“封后，既是家事又是国事，我等也不好阻拦大将军。”
思来想去，我也只能讲给太后听了。
太后嘬了一口茶，听到我的这番陈词，露出一丝动容的表情，然而爱莫能助，
“你有心了，可如今司马昭把持朝堂，你我都无说话的分量，你讲与我也是没法子。”
“何况只是封后，你若不喜欢，娶了就扔她在一边，不理会就是，何必为这点芝麻事再跟司马昭起冲突？”
是啊，他们说的都对，封后，于我来讲无可避免。
可我……
我也不知，为何满身抗拒要迎亲这件事。
跟太后不欢而散，我有些无力地回到自己寝殿，脚步刚迈进门内，便颓然跪倒在地。
臣公们以及太后的话语交错不断响在耳边，哪怕没有司马昭这个人，也处处存在着他的身影。
“大将军一口一个国事，我等无法驳斥。”
“大将军控制朝堂，你我都没办法。”
……
回想起这些话，我不禁泛起苦笑，司马昭夺我皇帝权，却又要我行皇帝事。
眼前明黄的绸衣缎料明亮的刺眼，如今看来反而更加讽刺。
我算是什么皇帝？
“娶亲，娶亲，”我低头喃喃念着，紧接着，一滴热泪响亮地落在地砖上。
我怎么可能会没幻想过自己将来娶亲的那日？
之所以抗拒封后，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多一条受制于司马昭的罪证。
他叫我做什么，我即便再不愿，也只能去做。
说到底，我考虑了这样多，最后，仍得跟司马昭万般妥协。
他就像一块又坚又硬的臭石头，狠狠压在我肩头，搬都搬不动，实在令人憎恨厌恶。
我听闻钟会曾在司马师面前夸我，“才同陈思，武类太祖。”
唉，钟会当真是谬赞了，我的才能哪比的上陈思王半分？
除了想出一些巧话咒骂司马昭外，别无他用。
若我真的才识匪浅，也合该是像诸葛亮，手无寸铁和众大臣们来个舌战群儒。
尽管下场一定会很惨。
怕是我把司马昭再气个半死，他也会像他兄长司马师那样，把气一股脑撒在我身上。
然而此时我却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，我若是整日气司马昭，能不能将他气死呢？
司徒王朗不正是被诸葛亮气的跌于马下，气绝身亡？
这种事情，我要不要学习诸葛亮？
不过来不及我细想，小黄门一声召令打断了我的思绪，司马昭来了！
我心里一沉，他怎么来了？
我忙不迭起身拍了拍膝盖，确认自己着装无异，赶忙坐在案前，下意识快速写了几笔，假装自己在他来之前是做事的模样。
那人持剑，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，走进殿内。
司马昭下朝后，怕是还没回府邸，身上依旧是那件玄衣官服。
“大将军怎么来了？”
我一副诚惶诚恐，小心翼翼的表情完全取悦了司马昭，他笑笑走过来，问道，“封后一事，陛下考虑的如何了？”
哪有人一个时辰不到就考虑好“国事”的？何况，我秉持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态度，低声道，“明日早朝，朕会给大将军回复。”
没得到满意的答案，司马昭脸一沉，面有不虞。
他见我在练字，弯腰劈手夺过纸张，可恨的是，我自己都没注意我方才随手写的是什么东西。
万一又是咒骂他的言语……
我盯着司马昭那张脸，心神恍惚，生怕他念出一些“僭越”的诗句。
忽然，那人薄唇一张一合，“彼其之子，美如玉……”
他不念反倒好，这一念，我羞得满面涨红，恨不得钻进地缝当中。
果然，他读了一半，便合上绢纸，似笑非笑地盯着我。
“难怪陛下不愿娶妻封后，原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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